“好吧，”八喜喝完了羊毛衫递过去的水，露出有些疲倦的神色，“有什么烦恼说给我听好了。”

“我没什么烦恼。”

“别撑了。”

“真没有。”

“呿，”他乜斜起眼睛瞅了羊毛衫一下，“他爱我我不爱他我爱他他不爱我，两个人相爱注定要分手。”

“这不是《恋爱的犀牛》里的台词嘛？这你也知道？”

“虽然天天在超市待着，可是该知道的我都很清楚呢。”八喜装得淡定，其实眉梢眼角都流露一点喜不自禁的表情。

“好了，”羊毛衫沮丧地坐在厨房的椅子上，“被你这样一说，我觉得这个事特别没劲。”

“本来就没劲。”

“本来就没劲。”

“都没劲。”

“都没劲。”

两个人如此这般地复述了几遍。羊毛衫忽然哇哇大哭起来。

“啊……啊……”

她以一种孩童式的哭法把八喜着实吓了一跳。

“嘿！”八喜挠挠头，“这就哭了！怎么回事……搞不明白啊。”

“那是、那是因为你、你是男的！男的永远也搞不明白的！啊……啊……”羊毛衫抽抽噎噎地喊起来。

“唉，这话是打哪儿来的……”

“所、所以世界不和平！啊……啊……”

这么着哭了好一会儿。八喜在边上结结巴巴地安抚着，实际上并未起到任何作用。羊毛衫哭到后来也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，口渴了，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水，去厕所拿毛巾擦擦脸，好歹平静下来，遂坐到床上去发呆。

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。白日的暑气萦绕在房间里，凝神看时似乎还能看见呈螺旋式蒸腾上升的形状。但总算没有太阳了，怎么都能凉爽一些。窗外传来更为噪杂的人声。因为凉爽的夜晚来临，人类活动频繁了。

“嗳，跟你说个事儿。”羊毛衫怔怔地说。

“噢，说。”八喜盘腿坐在地板上抬起头来看她。

“我上小学的时候，班里有个坏家伙，是那种长得好看又有钱，所以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坏家伙。”

“嗯嗯。”

“很多小姑娘喜欢他，他就了不起了，于是说，谁能忍受被他抽一百个嘴巴子，谁就能做他的女朋友。很幼稚吧？”

“接着说。”

“大部分姑娘都受不了，一般二十几个的时候就跑了，有的勉强忍到五十几个，也受不了跑了。后来我想，我去试试吧。”

“你喜欢他。”

“干嘛用肯定句？”

“是不是？”

“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。”

“得。”

“总之……总之！”

“行你往下说。”

“总之，我就去了。果然到了二十几下的时候，脑袋就开始发晕，好像跑了八百米的那种感觉，还有点想吐。“

“然后？“

“然后就接着往下。四十五，四十六。这个时候，我发现自己竟然在走神，也就是说，脑子空白了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，站在这里被一个男同学一下下地扇。完全忘记了初衷，甚至有点不记得自己是谁。真的，整个人都空白了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“

“他还在打你吗？“

“嗯，一下都没停。我也没有时间看他的表情，只觉得频率并没有减低的意思。眼睛有点看不清楚，只听到周围同学叫的声音越来越大，八十七！八十八！很兴奋的那样喊。“

“唔……“

“然后我的意识突然又回来了，一下子澄澈了。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撑到最后，一点问题也没有。就像跑八百米……“

“还挺爱提长跑的。“

“别打岔。“

“噢。“

“说什么来着？对的，就像跑八百米，只要把最难受的部分撑过去，就一定可以跑到最后。一旦撑过去了，你准能知道自己可以跑下去。再跑三圈都行。“

“所以你跑完了。“

“跑完了。最后大家都傻眼了，包括那个男同学。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个傻子乖乖地叫他扇一百下。不久大家陆陆续续地回过神来，开始起哄。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。啊说到这里我觉得这件往事真他妈的扭曲。“

“就爱听扭曲的，下面还有吗？“

“结局就是，男同学羞答答地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盖在我的脸上，说，你、你咋这么强大呢？我冷静地回答他，如果不坚持到底，就没法反过头来打你了。“

“啊？“八喜的反应简直像个捧哏的，“这算什么意思？”

“意思就是，接下来我就开始打他了啊。”

“等等，你吃苦耐劳用坚强的意志战胜了这个变态的赌局，就是为了反击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有两个问题。”

“请讲。”

“第一，你有没有意识到，如果你不先主动让他打，你就不必落到非反击不可的田地吗？也就是说，是你先自愿起了因，才有这个果的。明白么？”

“还有什么问题？”

“呃……你没有回答我……好吧，”八喜默默地擦了擦额头，“第二就是，你的忍受不是出于爱，是出于报复，对吗？”

“就是想试试。”

“……你还是没有回答我。”

当下谁也不说话了。天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下来，是不含有暮色意味的彻底的夜晚。羊毛衫走过去打开灯。

“那么……”八喜像是放弃了什么，呼出一口气，打破了沉默，“为什么想起这件事？”

“因为，我在想，”羊毛衫沉吟了一会儿慎重地答道，“折腾都是自找的。”

“诚哉斯言。”

“这就是这个故事的教训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现在真的说完了。”

“好。好。”

 

 

真的说完了。